故友話別
達到禪的境界,固然來自不少禪師的修習。由於他們的方法和啟示,形成一股力量吸引著世俗人同樣步入禪境。著名大詩人劉禹錫寫有一首詩,道出了他的體驗。他說:
窮巷唯秋草,高僧獨坐門。
相歡如舊識,問法到無言。
水為風生浪,珠非塵可昏。
悟來皆是道,此別不銷魂。
這首詩是說,有一位君素禪師居住在秋草沒脛的小巷,有時獨坐門前,冷寂而有深趣,旁人又怎能知曉呢?
有一日,詩人前去拜訪這位禪師,彼此談論很是投機,相歡猶如故友一樣。可是當詩人一問到禪的話題時,老僧便默言無語,想來「禪」莫非言不可說了。
這時,詩人忽又看到風過水面,生起陣陣浪花。不禁使人悟到禪心如水,怎能被風擾動的旨趣。由此坐禪習定,當以 心如止水,一浪不起為第一義諦,否則為外物所擾,修習不成了。由此,詩人不禁聯想到那清明澄澈,五色輝耀,夜能照物,不被塵蒙的摩明寶珠,這才是真正清淨 佛心的體現。
想到這裡,詩人眼下便立時大悟起來,原來禪就是道。以往,同故友話別時,總有一番依依不捨之情,而今同禪師一別,淡淡的愉悅,沒有半點銷魂的感覺!
真俗二智
凡是對佛法感興趣的人,冀望能進入「悟境」。寒山禪師有首詩寫道:「碧澗泉水清,寒山月華白。默知(指禪定)神自明,觀空(指慧觀)境逾寂。」
這是一首描寫佛法「定」「慧」二法超妙意趣的禪詩。詩中以「碧澗水清」、「寒山月白」來比喻禪定、智慧,實在也是出於一種「方便」而已,否則就無言可說了。
初習禪道的人,一定要搞清楚,甚麼是「定」,用禪門話來說,就是「禪定」,這是一種收攝亂意,讓心專注一境的 精神狀態,並由此而悟徹人生真意,涵養出一種理性的抉擇智慧。甚麼是「慧」呢?這是由修習禪定產生出來的智慧,佛典稱它為「般若」(梵語)。《佛性論》 說:「般若有二:一無分別真智,二有分別俗智」。這是說,俗智是有分別的,由俗智入眼觀察世界,真假、有無、貧富、貴賤、賢愚等,界限分明;而真智是無分 別的,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,無所謂真也無所謂假,無所謂貴也無所謂賤:::所以真智是否定俗智,一般人是難以接受這種說法的。為了破除這種有分別的俗智, 必須收攝散亂心念,無所知見,才能入定入慧,入於佛境,否則「月華不白」,「泉水不清」,「神識不明」。
燕子說法
在禪宗裡分有五個宗派,其中最後成立的便是法眼宗。創始人是法眼文益禪師。雖然它的壽命不長,但影響卻非常深遠。它是屬於慧能大弟子青原的法統。其間有石頭、德山、雪峰、玄沙和羅漢桂琛等大禪師。羅漢的弟子就是法眼。
法眼宗不像其他各宗的禪師,祇要體驗到自性,就可以直證「真如」(成佛)。他除了不忽略內在的「真人」外,更要睜眼去看整個宇宙,以證入無極的境界。在他的眼中,宇宙萬物都是絕對,都是自性。
本宗的前導玄沙禪師曾有一則軼事,可以證明這-種看法。有一天,他正準備去法堂陞座講經說法,等他步上講壇時,聽見廳堂外的燕子在吱吱喳喳地叫著,於是便說:「牠們是多麼深刻的了解實相,而善於講說法要啊!」接著就走下了講壇。
這種主張萬物能說法,並不是新奇的見解。慧能的弟子慧忠國師對此早有很好的發揮。
某次,有個和尚問他說:「古人曾說﹃青青翠竹,盡是法身,鬱鬱黃花,無非般若﹄。不信的人認為是邪說,相信的人認為是不可思議,不知師傅的意見如何?」
慧忠回答說:「經云:﹃佛身充滿於法界』。那麼翠竹既然離不了法界,豈不就是法身嗎?」黃花般若亦然。
一塊石頭
法眼禪師是浙江餘杭人,俗姓魯。幼時出家為僧,跟隨寧波餘杭寺的希覺禪師學法。他求知慾很高,不僅努力研讀佛經,又勤於鑽研諸子百家。
由於求悟心切,他南到福州去尋求禪師指點,可是總得不到悟解。某日當他經過地藏寺的時候,正好碰到大雪阻途,便停下來休息。
正在烤火取暖時,該寺方丈羅漢桂琛便問他:「你去哪裡?」
法眼回答:「祇是行腳罷了。」
羅漢又問:「甚麼是行腳?」
法眼回答:「不知!」
羅漢便富有深意的說:「不知最親切。」
雪停了後,法眼便向羅漢告辭。羅漢送他到山門口,隨即又問道:「你曾說三界唯心,萬法唯識,現在請告訴我,樹下的那塊右頭是在心內,還是在心外呢?」
法眼回答:「在心內」
羅漢便說:「你這位行腳之人,為甚麼要把這樣一塊大石頭放在心中呢?」
羅漢這話把法眼說得窘極了。便放下行李,決心留下來,向羅漢討教疑難。每天他提出新見解時,羅漢都說:「佛法不是這樣的!」經過多次啟發,終於悟到「一切都是現成的」。
不用肉眼
這位法眼禪師非常博學,但他卻反對僧徒祇知死讀書。因為「道」就在我們的眼前,祇要直觀便可以證得。思辯和推理都會蒙蔽我們的心眼。他曾引證一位老禪師長慶的一句名偈:「萬象之中獨露身」。接著問長慶的弟子子方是否了解?子方祇是舉起了拂塵。
法眼便說:「你用這種方法怎麼了解?」
子方反問:「那麼你的看法呢?」
法眼也反問說:「請問甚麼是萬象?」
子方回答:「古人不去挑撥萬象。一
法眼很快地回答:「因為已經在萬象之中獨露了身,還談甚麼撥與不撥呢?」
至此,子方才豁然了悟。一旦具有這種真正的悟解,你看萬物,不再是用肉眼,而是透過了真如之眼。這叫做法眼,或道眼。
某次,他向僧徒們說:「眼溝不通,是因為被沙塞住了;可是道眼不通究竟是被甚麼塞住呢?」
僧徒們都無話以對。他便自答說:「祇是被眼所阻礙罷了。」
這並不是說我們的肉眼沒有用。祇要它們不塞住了道眼,卻是非常有用的。在法眼的道眼中,祇要我們把萬物當一種方便或媒介來看,它們也自有其地位和作用的。
以手指月
驟然看上去,禪師之間的「對話」,似乎是「扯皮」,所問非所答,弄得他人一頭霧水,不知雙方說些甚麼!祇有達到高層次「悟覺」的人,句句皆真,處處落實。常見到的事例,「以手指月」,往往有人看「指」而不見「月」。
有一次,一個和尚問法眼禪師說:「我不問你那個指,而是要問真正的月?」
這時另一個和尚問:「我不問月,而是問那個指是甚麼?」
他回答道:「月!」
對方抗議:「我問指,你為甚麼答月呢?」
他回答:「就是因為你問指啊!」
換句話說,月像宇宙中的萬物,而其所指的乃是最高的玄妙。正如道家莊子也曾說過:「天地一指也。」
法眼在金陵清涼寺任方丈時,他和南唐王李璟甚善,一天,當他們談完「禪道」時,便往後花園看花,法眼做了一首詩說:
擁毳對芳叢,由來趣不同。
髮從今日白,花是去年紅。
艷冶隨朝露,馨香逐晚風。
何須待零落,然後始知空。
此詩的意思說,一個穿著毳袍的僧人面對色界花叢,得到的那種感受,同世俗人很不同;比如說,一般人祇知頭髮從 今天開始發白,花是去年的更紅;又祇知在朝露的滋潤下,花兒開得分外艷冶,晚風陣陣,飄來無盡的馨香,可卻就是不知世間萬物一切皆空之理,從而產生種種難 以割捨的貪戀。然而出家人的看法就不同了。他們看到花紅,聞到馨香,就已預知好景不長,最終歸於消散,這樣就不會生起貪戀之心;白髮雖然知道今日出現,可 是根子卻早就種了下來,不必為此而黯然神傷,世事無常。
這首詩看起來頗有哀思之感,實際上他是針對李璟而言,使其領悟人生無常,莫待年華老去「始知空」。
懵然不知
從禪師寫的詩中,多少能窺探其境界到達甚麼程度。下面是法眼禪師另外一首詩,這是為他自己寫的:
幽鳥語如篁,柳搖金線長。
雲歸山谷靜,風送杏花香。
永日蕭然坐,澄心萬慮忘。
欲言言不及,林下好商量。
事實上,法眼是一位神秘論者,不過他的神秘不是在於自然和宇宙的不可知…而是在於其生生不已。他對《華嚴經》造詣頗深,尤其精於「六相」的原理和解釋。在他眼中把現象界與實體界看為迴異的。
他和弟子永明道潛的一段對話中可以看出。一日,他問道潛曾看甚麼經?道潛告訴他曾看《華嚴經》。於是他便說:「總、別、同、異、成、壞等六相,在《華嚴經》中是屬於哪個部門?」
道潛回答:「是在該經的十地品中,一切法都具有六相。」
法眼又問:「空是否還有六相呢?」
這話問得道潛懵然不知所對。接著法眼又說:「如果你問我這個問題,我會告訴你。」
道潛便照他的話問:「空是否也具有六相呢?」
法眼立刻回答說:「是空!」
聽了這話,道潛恍然大悟。 |